阳光穿过翡翠森林层层叠叠的阔叶,在松软的、铺满厚厚腐殖质的林地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空气温暖湿润,饱含着青草、泥土、腐烂枝叶以及某种奇异花蜜混合的浓郁生机气息。远处传来不知名鸟雀清脆婉转的啼鸣和溪水淙淙流淌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星门逃亡与终极清算,只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噩梦。
金子安仰面躺在厚厚的苔藓上,混沌色的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适应着穿过枝叶的、并不刺眼的晨光。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不是虚弱,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根植于灵魂层面的剥离感。那个如同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耳边聒噪、用债务和交易编织成无形枷锁的油滑系统音,真的彻底消失了。束缚感褪去,带来片刻的轻松,紧随其后的却是巨大的茫然。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习惯了用“等价交换”去搏命、去算计、去填补一个个绝望的窟窿,骤然间“自由”了,反而有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一无所有。系统最后那句话精准地刻进了骨头里。抵押出去的一切——灵魂本源、优先购买权、未来收益、星璇监护权、煤球蜕皮鳞片、阿飞的保镖费、眼镜的智械收益担保……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化为那张金光闪闪的卖身契上冰冷的条款。他现在除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和身边这几个同样狼狈的伙伴,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
“唔……”怀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
金子安低下头。星璇蜷缩在他臂弯里,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纯净如星空的眼眸,在翡翠森林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澈透亮。她似乎还有些迷糊,小脑袋蹭了蹭金子安的胸口,像只寻找安全感的小兽。看到金子安混沌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她纯净的眼底瞬间漾起安心的涟漪,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还好,她还在。金子安心中那巨大的空洞,似乎被这小小的依赖填上了一角。
“金子安!金子安!”董董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正蹲在老铁旁边,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还沾着露水的不知名水果,试图塞给刚苏醒、正用湿漉漉的豆豆眼茫然四顾的煤球。“煤球醒了!它好像……饿得有点发懵了!你看它眼神都直了!森林里这些果子它都不爱吃!”
煤球确实懵懵的。黑煤球似的小身体微微抖了抖,似乎还没从沉睡中完全适应过来。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董董递过来的水果,豆豆眼里立刻流露出明显的嫌弃,小脑袋一扭,短小的四肢扒拉着,笨拙地从董董怀里挣脱出来,然后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金子安爬了过来。一边爬,一边发出“嘤嘤嘤”的、带着委屈和饥饿双重意味的细微叫声。
金子安看着那个黑乎乎的小煤团子艰难地越过苔藓和落叶的阻碍,最终成功扒拉住他的裤腿,小脑袋仰着,豆豆眼巴巴地望着他,里面写满了“饿”和“要吃好的”。一股熟悉的、沉重的压力感瞬间取代了刚才那点茫然。自由?呵,养饕餮的债,可是实打实的!这无底洞,才刚刚开始!
“省省吧,债主大人。”阿飞懒洋洋的声音带着戏谑从旁边一棵大树下传来。他背靠着树干,一条腿曲起,姿态看似放松,但指尖依旧习惯性地缠绕着一丝细微的风雷之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看着金子安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以及扒拉着金子安裤腿嗷嗷待哺的煤球,嘴角勾起,“签了卖身契,债是清了,但这张嘴可没跟着系统一起消失。以后是真·穷光蛋了?考虑下我的提议?包吃住,工资抵债,童叟无欺。”
“滚。”金子安眼皮都没抬,从牙缝里挤出同一个字。他艰难地坐起身,把怀里的星璇轻轻放在旁边柔软的苔藓上。星璇很乖,安静地坐着,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又充满生机的环境。金子安则伸手,没好气地把扒拉他裤腿的煤球拎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这小家伙在源初星核和星门能量的洗礼下,似乎又重了不少,鳞片下流转的星辉也更加内敛深邃,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威压感。可惜,这威压感在它那巴巴的眼神和“嘤嘤”叫唤中,荡然无存。
“看我也没用,”金子安戳了戳煤球冰凉坚硬的小脑壳,“地主家也没余粮了。以后得自力更生,懂吗?想吃饱,自己抓虫子去。” 他作势要把煤球放到地上。
煤球瞬间炸毛(如果它有毛的话),四只小短腿在空中疯狂划拉,发出更加凄厉委屈的“嘤嘤嘤”,豆豆眼里甚至挤出了两滴疑似泪光的东西,死死扒住金子安的手指不放,一副“你敢放我就敢哭给你看”的架势。
“噗嗤!”董董被这一幕逗笑了,连忙跑过来,从金子安手里“救”下煤球,抱在怀里轻轻安抚,“好啦好啦,金子安吓唬你的。董董姐姐给你找好吃的!森林这么大,肯定有能量矿石或者甜甜的果子!”
老铁沉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俺……没事。” 他庞大的泰坦殖装身躯动了动,从侧躺变成坐起。失去的暗金右臂肩部断口处,暗灰色的金属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塑形,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几秒后,断口处不再是狰狞的撕裂状,而是形成了一个相对平整、覆盖着厚重装甲的端口。虽然没有新的手臂长出,但那股虚弱感似乎被强韧的意志压了下去。他熔金般的眼眸看向金子安,又看向阿飞背上的眼镜,瓮声道:“眼镜兄弟……咋样?”
气氛瞬间凝重了一些。金子安和阿飞的目光都投向依旧昏迷不醒、靠坐在树根下的眼镜。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之前强行引导星门能量流冲击智械核心造成的七窍流血痕迹虽然干涸,但依旧触目惊心。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即使紧闭着,眼皮下似乎仍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淡蓝色数据流光在极其不稳定地闪烁、跳跃,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板。他的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仿佛在睡梦中仍在与某种冰冷的意志激烈搏斗。
“情况很糟。”阿飞收起了戏谑,眉头紧锁,“精神力透支太严重,身体倒是没大伤,但脑子里……像有场风暴没停。” 他小心地将眼镜的身体放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金子安走到眼镜身边蹲下,混沌色的眼眸仔细审视着。他尝试着分出一缕极其细微、温和的混沌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向眼镜的眉心,试图感知他识海的状态。
嗡!
就在那缕混沌之力即将触及的刹那,一股冰冷、纯粹、带着强大排斥力的逻辑屏障猛地从眼镜眉心爆发出来!虽然微弱,但性质极其纯粹,充满了非人的理性与防御意志!金子安的混沌之力被瞬间弹开!
眼镜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痛苦地紧锁,眼皮下的数据流骤然变得明亮急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闷哼。但他并未醒来。
“他的智械核心……在自发防御?”董董抱着煤球,担忧地凑过来。
“不是防御我,”金子安收回力量,脸色凝重,“是在防御它自己内部……或者说,在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 他想起了眼镜在星门通道里那如同梦呓般的解析,以及最后时刻那冰冷精准的坐标报数。智械的传承力量正在深度改造他,而属于“文轩”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逻各斯的警告……他正在变成‘它们’。”
“变成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阿飞脸色难看。
“比那更糟。”金子安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生机勃勃却又暗藏未知的森林,“变成失去人性、只剩下绝对逻辑的智械节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能帮他稳定精神、压制或融合那股力量的东西。这片森林是翡翠之母的地盘,也许……”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呜——!!!
一声低沉、悠长、充满了痛苦与急切情绪的嗡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森林的宁静!这声音并非来自听觉,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森林本身的、宏大而悲怆的意志!
嗡鸣响起的瞬间,整个翡翠森林仿佛活了过来!参天古木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浪潮声,无数的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蛇,缓缓蠕动、收紧。脚下的大地传来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震颤感,仿佛有巨大的脉搏在地下深处搏动。空气中浓郁的生命气息骤然变得狂躁不安,夹杂着一丝……腐朽与衰败的味道?
“是翡翠之母!”董董惊呼出声,她体内的自然亲和力对这股森林意志的波动感受最为强烈,“她在……求救!非常痛苦!非常急迫!”
金子安混沌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翡翠之母,那位庞大、古老、守护着翡翠之星生机的森林意志化身,竟然在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在她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什么?
“警戒!”阿飞瞬间消失在原地,化作一道模糊的风影跃上旁边最高的树冠,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森林深处。